撰文 丑倫彰
魏龍豪、吳兆南兩魏先生最早出版的「相聲集錦」中有一個段子叫《姥姥年》，這是一個傳統段子，但是在姜昆主編出版的四冊「中國傳統相聲大全」中，這個段子的名稱寫做「老老年」；上網Google一下「老老年」，可以搜尋到下列註釋：
「老老年—相聲傳統曲目。對口相聲。短段。清末民間藝人口頭創作。 曲目諷刺了談問題從主觀概念出發的人們，他們對事物匆忙下結論，然後再找論據來證明結論的正確性。找不到論據時，往往信口開河胡說一通，或者強詞奪理、自圓其說，即使當眾出醜，他們也麻木不仁，自以為得計。甲認定『乾隆年、乾隆年，遍地都是銀子錢，老老年那年月好』的概念，接著說什麼那年月天上下香油、下白麵，一個制錢買九十七隻豬，豆腐便宜得沒人吃等等，直到謊言被乙戳穿，才不再饒舌。整個段子語言緊湊、諧趣橫生。 高德明與王長友所說《老老年》1961年曾被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錄音播放。戴少甫與於俊波、張壽臣與侯一塵、陳子貞與廣闊泉等也擅長說演此曲目。」
關於這個段子的名稱，很久以前我曾在中華相聲網上與該網的創辦人海客先生有過簡短的討論，當時會談到這個問題是因為我在中華相聲論壇的某個回貼中直接用了吳兆南、魏龍豪二位先生出版時用的名稱「姥姥年」，海客先生跟我說似乎應該是「老老年」才對，因此我找了一下手邊的資料，做了以下的說明，現在再把當時寫的東西找出來重新整理一下，供大家參考：
「……關於《老老年》段目名稱的問題，我上回說用『姥姥年』似乎還算合理，主要是根據魏龍豪、吳兆南二位合說的版本中有以下的語句而論斷的。
乙：姥姥……什麼叫姥姥年呢？
甲：就是老老的那年哪！比你姥姥還老的那年。
另一方面，在姜昆主編的《中國相聲大全》中所收錄之郭啟儒口述版本，在開頭第一句中就是：
甲：老老年那年月好啊………
這個版本在開頭前三個字就已經點題了，但是並未對這三個字有所解釋，顯得有些突兀，我猜這是因為郭啟儒先生在口述時省略了前頭墊話的部分。
而在《張壽臣笑話相聲合編》中收錄之張壽臣的版本中則有如下的語句：
甲：我呀，聽老年間人說的，那個老人年輕的時候，還有老老人給講的，那個老老人年輕的時候………
另外在張壽臣的徒弟葉利中主編的相聲集《怪病怪治》（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出版）中也收錄了這一個段子，是葉利中口述的版本，其中捧逗雙方在一開始有以下的對話：
甲：您說老年間好哇，還是現在好哇？
乙：廢話，當然是現在好哇！現在不如過去，不成了今不如昔了嗎？
甲：您又說說，什麼時候才叫老年間？
乙：解放前不就叫老年間嘛。
甲：喔，解放前叫『老年間』，那滿清的時候該叫『老老年間』啦！
乙：啊！
甲：什麼叫啊呀—這才幾年兒呀？就能叫老年間嗎？
乙：那您說說什麼時候才叫老年間呢？
甲：從有火那年才叫老年間哪！
乙：這？哪年才有火哇？
……
在上述的三個版本中都有明確的語句含有「老老年」的字眼點了題，因此根據這四個版本看來，『老老年』三票，『姥姥年』一票，所以『老老年』獲勝。……」
雖然當時在網上討論時，我寫了「『老老年』三票，『姥姥年』一票，所以『老老年』獲勝。」，但實際上我個人認為，做為相聲的段名而言，「姥姥年」要比「老老年」俏皮得多，事實上我後來有一次跟吳兆南先生聊天時提到這件事，吳兆南先生斬釘截鐵的說：「就應該是『姥姥年』，我們小時候就是那麼聽的。」在隨本文上傳的幾個錄音版本當中，仔細聽的話應該不難發現，吳兆南先生說「姥姥年」時是輕聲，跟其它幾個版本不同，或許以前有其它相聲前輩是這么說的，只是現在大概也很難考證了；我想不論是「老老年」或是「姥姥年」，重要的是確實有這麼一個段子流傳下來，給幾代人帶來了歡樂。
在上傳的幾個版本當中，以吳兆南、魏龍豪先生的版本最簡短，關於這點我稍微說明一下，當年吳、魏二位在錄製《相聲集錦》這套專輯的時候，由於錄音技術的限制，一面黑膠唱片只能容納12.5分鐘，因此他們對大部分的段子都做了精簡的處理，除了少數較長的段子被切割成上、下兩部份分別塞滿一面黑膠唱片外，絕大部分的段子都被精簡壓縮在12分鐘左右。這跟我們現在聽到像小蘑菇、吉評三等前輩留下來的唱片錄音，一段大約都只有6、7分鐘的意思是一樣的。另一方面，在幾位老先生表演的版本當中，李伯祥、孫少臣兩位的那個版本最長，這是我無意間在「唐山人民廣播電台」錄到的，由於音質不是太好，因此我自己也沒細聽。而高德明、王長友的版本應該就是網路資料中提到的1961年在中央人民廣播電台錄音的，算算距今已經49個年頭了，論年紀，比我還大了三歲呢。另需指出的是，在王世臣跟趙世忠兩位先生的版本當中，趙先生有一處極明顯的錯誤，在王世臣先生要說「掰不開的交情」那一番之前，趙先生已經問了「那熱又熱到什麼程度呢？」；按說這個版本是收錄在1997年天津為了保留傳統相聲曲目而策劃錄製的《中國傳統相聲集萃》裡邊的，如果當初錄製那套專輯是為了留下一些參考資料的話，應該可以請兩位老先生再補錄一下，把這個錯誤修正過來，不知道當時為什麼沒有那樣做；當然如果反過來想，也可能是編輯「刻意」要保留這樣一個錯誤的示範，供後學者警惕吧。
除了老先生們的版本外，這次還上傳了「高峰、欒雲平」、「曹雲金、劉雲天」及「謝金、翟國強」等三對青年相聲演員搭檔演出的版本，這是近兩年在網路上收集到的錄音資料；事實上在我聽相聲及蒐集相聲錄音的過程當中，《姥姥年》這個傳統段子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中都一直是只有吳兆南、魏龍豪合說的版本，這次上傳的其他幾個版本，都是近十年陸續收集到的；其實其中的原因也不難想像，主要就是因為這個段子一開頭就說了「老老年那年月好啊……」；曾有網友在中華相聲論壇討論時，認為這個段子主要的內容是「對前朝美好時光的追憶」；事實上根據一篇名為〈關於相聲藝術問題三談〉的訪談記錄，著名作家何遲先生（即《買猴》、《似曾相識的人》、《十點鐘開始》等膾炙人口相聲的作者）也曾有類似的觀點，摘錄如下：
「傳統相聲藝術當中的糟粕部分，我以為有如下幾點： 1．以歌頌軍閥鎮壓農民起義與暴動為內容的：如《打白朗》等。(過去醜化為白狼)； 2．以崇洋媚外並諷刺勞動人民為內容的：如《賣五器》等； 3．以侮辱勞動人民為內容的：如《豆腐房》等；4．以鼓吹今不如昔為內容的：如《老老年》等。……」
對一個段子內容的體認分析當然是見仁見智，但是當時文化大革命時期前後社會氛圍，任何芝麻綠豆點大的事情都可能被擴大為批鬥的理由，當類似何遲的觀點被提出來後，當藝人的在台上說：「老老年間生活可比現在好啊！」時，自然就會被認為是在影射「舊社會（老老年間）的生活可比新社會（現在）好啊！」，恐怕沒等演出結束，台上的相聲大會就已經直接改成鬥爭大會了；藝人們為了避免被扣上「反共產主義走資派」的大帽子，自然而然就會捨棄這個段子不說；另一方面，官方為了避免「有毒思想」擴散，這個段子被禁播、禁演可說是必然的結果，台灣當年不也禁唱過許多「靡靡之音」嗎。事實上，前面所節錄的葉利中版本捧逗開頭的兩句對話「甲：您說老年間好哇，還是現在好哇？」「乙：廢話，當然是現在好哇！現在不如過去，不成了今不如昔了嗎？」，很明顯的就是先自我消毒，打打預防針，由此不難發現，即便文化大革命結束，四人幫垮台後，傳統相聲「糟粕」的陰影還是存在。幸而近幾年隨著大陸的改革開放，除了經濟發展迅速，思想方面的束縛也漸次降低，加上茶館相聲的復甦，許多傳統相聲段子都被挖掘出來，重新加工整理後搬上舞台，這次上傳的曹雲金、高峰、謝金等青年演員的版本就是近幾年他們現場演出的錄音，其中曹雲金的版本有40多分鐘，論時間是太長了一些，但是由於現場演出氣氛的烘托，倒也十分熱鬧。
在上傳的錄音當中，有兩個版本同是由天津的陳鳴志先生逗哏的，捧哏則分別是鄧繼增及王玥波，雖然是同一個人逗哏，但是這兩個版本其實頗值得玩味，最主要就是在入活的部分，「陳、鄧」的版本是兩位先生參加2008年南方大雪賑災藝演的演出錄音，逗哏的陳先生從幾句感性的感謝言詞開始，繼而談到大陸南方的大雪，然後一句「今年天氣比較涼，但是話說回來，您看這多冷啊，要是跟老老年間比起來啊，還差得多了……」，接著就轉入《老老年》正活，相當自然流暢，對比於近幾年氣候急遽變遷，世界各地隨時都有極端氣候出現，這個入活方式應該可以成為一個標準模式，表演者只需在報上找一個氣候異常的新聞，閒談兩句，然後就可以很自然的引入《老老年》正活；這樣入活，基本上還可以躲掉了「對前朝美好時光的追憶」的疑慮，而入活以後的演出路子則跟其他版本無太大差異；至於「陳、王」的版本，則是用『「今天機會難得，教你點兒能耐。」「喔，您教我什麼呢？」「告訴你點兒老老年間的事。」「什麼叫老老年啊？」……』入活，這個版本原本是臨時起義搭檔演出的，但是這個入活方式及陳王兩位的這版演出，卻賦予了這個段子另一種風貌，在這個版本中，捧哏的表現出刻意「刁難」逗哏演員的意圖，與其他版本捧哏的演出有些差別，捧逗角色性格更為鮮明；入活處的一個細微差異，導致同一個段子的不同風貌，這也是聽同一段相聲不同版本錄音的樂趣所在。
此外，提到《姥姥年》的內容，有一件事不得不說，2009年美國好萊塢推出了一部動畫片《食破天驚》（Cloudy with a Chance of Meatballs）」，影片描述的是一個小男孩發明的機器讓天空往下掉熱狗、漢堡、義大利麵等食物，從而造成災難；當我看到這部片子時，我第一個感覺就是：「這不就是《姥姥年》嗎？」，我甚至猜想該片的編劇應該也是個相聲迷，也聽過《姥姥年》；如果我說傳統相聲不僅在北京、天津的茶館復甦，同時更進一步的已在美國好萊塢得到傳承，是不是太阿Q一點了呢？
附記：
配合本文，已上傳「高德明、王長友」、「王世臣、趙世忠」、「陳鳴志、鄧繼增」、「陳鳴志、王玥波」、「劉文步、鄭福山」、「吳兆南、魏龍豪」、「郭榮啟、馬志存」、「李伯祥、孫少臣」、「曹雲金、劉云天」、「高峰、欒雲平」、「謝金、翟國強」等11個版本的《老老年（姥姥年）》錄音資料，請各位連結到我的「雜亂無章‧不務正業」網頁下載收聽。部分版本音質不甚良好，聽著恐怕有些費勁，請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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