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葉怡均
「巧克力男孩」的特殊，令我聯想起十幾年前教過的另一個學生，他也很特殊。
那男孩是個小個子，黑黑瘦瘦的。他上課時幾乎坐不住，那「坐不住」不是形容詞用來形容他容易分心、摸東摸西或和同學打打鬧鬧鬥鬥嘴等等，不是的，他是真的「坐不住」！當大家坐著聽講時，他卻站起來繞著教室跑、轉圓圈，順時鐘轉完、逆時鐘轉，轉累了跑出去喝口水，進來繼續轉；當然，這大大影響了課堂秩序，但是他顯然沒辦法控制自己！即使我看出來連他自己都很累很喘了，卻仍無法停下來。
一兩堂課之後，我和媽媽深談，才知道他是「過動兒」！這是我第一次領教「過動兒」的威力，也第一次理解「過動兒」母親深沉的痛楚！他的母親說起他的情況忍不住淚流滿面，她帶著那孩子訪遍名醫、耗盡心力尋求幫助，都沒用！這孩子無論到哪裡都被老師視作問題學生、受到排斥或拒絕，即便人們知道他的行為乃不由自主，她仍然得到處賠禮、遭人白眼、被抱怨不會管教小孩。其實他的問題只有一個，那問題與生俱來、不斷重複，就像陀螺般在原地轉個不停，令這位母親心力交瘁！當媽媽向我泣訴的同時，她那孩子在身邊依然像個陀螺般轉個不停，不過我清楚的看到他臉上露出奇特的表情，到現在仍印象深刻，那表情像是混合了對母親的抱歉、不忍還有自責與無助！
我為之動容！這對母子讓我看到人的有限性，相對於這有限，我也看到莫大的愛與努力！大多數人不經常也是陀螺，天生的性格、習氣與種種執著支使著我們身不由己的在同一個關鍵處反覆打轉？只不過那個「轉」，是無形的！這個孩子的「轉」是看得見的！這「陀螺小子」是面鏡子，將我們心靈深處的「陀螺情結」顯像了！也映照出人們的狹隘與現實！我們能容忍自己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或別人的「狗改不了吃屎」，卻竟不能寬容一個小孩子只不過在教室打轉？
言語安慰無濟於事，治療過動又不是我的專業，我能夠做什麼呢？我調整了對那孩子的規範尺度，並和他約法三章，上課時他可以圍著教室邊轉圈，我將之視為「理所當然」，但是他也必須遵守：第一，不可趁打轉逗弄同學，第二，腿動時耳朵不能閒著，得照樣聽課；結果，他如同其他孩子一般完成了各項訓練，只不過他很可能是世界上第一個「跳著腳」說相聲的孩子！
課程結束時，男孩的媽媽拉著我的手淚眼婆娑的道感謝，感謝我對她的孩子沒有怨言與責怪！她說，這不只激勵了孩子，也鼓勵了她！
其實我沒做什麼。
我所做的，只是接納與寬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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