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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龍豪整理之相聲稿及錄音收藏之錄音帶3.JPG 

撰文  丑倫彰

小時候,我的房間裡有一部真空管的收音機,面板上分了許多頻道,標著AM、FM、SW1、SW2等等,那時候年紀小,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反正沒事的時候,就轉動收音機上的旋鈕隨意試試,調到哪兒有響動就停下來聽聽,就這麼著無意間接觸了相聲,也喜歡上了相聲,依稀記得最初聽到的段子包括傳統相聲「論捧逗」、「歪批三國」等,都是大陸相聲前輩們的錄音;這與大部分在台灣的人是從收聽魏龍豪、吳兆南、陳逸安等先生在本地電台播音而開始接觸相聲是有所不同的,而這陰錯陽差的不同,也成了我後來與魏龍豪先生認識的機緣。
認識魏先生是在我剛上大學的時候,那年魏先生應邀到學校演講,講的就是相聲的表演與創作,魏先生除了整理相聲文字資料、錄製出版相聲錄音帶、CD外,四處到各大專院校推廣相聲相關的常識也是他長期默默耕耘的一環。在聽他的演講之前,我已經接觸了幾年相聲,除了從收音機短波中收錄到的相聲段子,魏先生出版的「相聲集錦」(這是我考上高中第一志願時父母給我的獎勵)裏的段子也都是聽熟了的,在那場演講中,我問了幾個問題,其中包括了他說的「歪批三國」與侯寶林大師的「批三國」內容上的差異,我猜當時魏先生心裡肯定納悶兒:「這小子怎麼會聽過侯寶林的段子?」。演講結束後,魏先生留下了他的聯絡地址與電話,因為當時我已經迷上了相聲,因此便厚著臉皮給魏先生寫了封信,並附上一份憑著記憶把廣播裡聽到的「論捧逗」謄出來的文稿以及我自己胡亂創作的一個相聲段子,沒想到魏先生很快就回了信,信中並要我有空可以到家裏坐坐;那時候少不更事,根本沒想過這可能只是人家的客套話,收到信過沒幾天,就真的跑到魏先生家裏去打擾了;這一去,就一頭栽進了相聲資料的搜集與整理的天地,也種下了我的相聲病根。
魏先生的住處離我就讀的學校大約只要三十分鐘車程,因此週末假日到他家裡報到成了我經常性的消遣,就在我認識魏先生的同時,我們開始了相聲資料的收集與整理工作,剛開始的時候大多集中在錄音資料的整理,我們摸清了短波收音機裡面許多大陸電台播放相聲的時段,並將節目中播放的相聲錄下來加以整理,隔一段時間兩個人就互相交換資料以免有所遺漏,起初我們心裡都還因收聽“匪波”而毛毛的,後來無意間得知當時政府高層人士中也有人喜歡聽,因此膽子便大了起來,現在想想,雖然聽聽相聲本也就沒有殺頭的罪過,但在戒嚴時期,真要發生些什麼事也不是不可能的,雖然高層也有人在聽,咱算哪根蔥,怎麼跟人家高層比啊,要不怎麼說年輕人血氣方剛,也不懂得掂掂自己的份量。為了每次到魏先生那兒能有資料跟他交換,那陣兒我可是卯足了勁錄音,宿舍裡經常有兩三台收錄音機同時在錄音,遇到得上課的時候,就把收音機調好頻道再接上機械式定時器,自動定時錄音,想想那時候還真是克難;現在透過網路電台錄音可比以前方便多了,同時也比廣播短波收音清晰,這就是科技進步帶來的好處,也因為這樣,導致我收錄相聲段子的病也更加嚴重了。
魏龍豪謄寫之目錄內頁.jpg

魏先生在整理資料上是非常用心的,在那個時候電腦還不發達,我們的錄音帶目錄都是手寫的,就我所知,魏先生的錄音帶目錄至少有三套,其一是根據每盤錄音帶的段目內容記錄的,其二是根據每個段目名稱字數的多寡編目的索引,此外還有一套是將各個表演者所表演的段目整理編目,這其實有點像現在KTV裡面的點歌本一樣,那時候魏先生已經有資料管理的概念了,順帶提一句,這幾套目錄不但清楚明瞭,魏先生寫的硬筆字是非常漂亮的。受了魏先生的影響,我也做了我自己的目錄,平常我寫字並不好看,不過在謄寫目錄的時候,我倒是用鋼筆一筆一劃很認真的寫,就不說好看吧,起碼是整齊清楚,我娘常說我要是平常寫字能有做目錄時一半認真就好了;後來個人電腦普及了,我又把自己的目錄建置成Excel檔,用了電腦以後,各項搜尋、管理就更方便了;可惜的是魏先生的資料目錄並沒有建成電腦檔案。隨著資料收集量越來越多,加上工作忙,這幾年收集的音像資料就沒做目錄了,只剩下相聲曲藝相關書籍的還會隨時更新(因為資料量小),可以說錄音的病是加重了,但是做目錄的病倒是輕了不少,可話說回來,病竈可還在那兒。
魏先生不僅錄音留存相聲段子,對其他的戲曲、曲藝曲種,也多少都留下了一些錄音資料;在魏先生最初的想法中,是因為相聲注重說學逗唱,在表演的過程中常需學其他曲種的唱腔,因此留下相關資料以供模仿時參考,後來由相關文獻得知大陸共有二、三百種地方戲曲,由於時代的變遷,其中許多曲種已面臨絕跡的危機,因此魏先生又有了盡量將每一種曲種都留下部分錄音的想法,以便將來有興趣要做相關研究的人參考。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廣播電台數目較少,但是戲曲、曲藝節目佔的比例不小,現在電台倒是多了,但感覺上戲曲、曲藝節目卻越來越少,話說回來,蘿蔔青菜各有一愛,現在因為娛樂的花樣多了,喜歡聽戲曲、曲藝節目的人口比例遠比前低是不爭的事實,電台減少播出這類節目也是正常的考量。我個人也不聽戲曲,但是受了魏先生的影響,以語言為主的口頭表演資料,比方說上海的獨腳戲、李伯清成都方言的散打評書、山東快書、閩南的答嘴鼓、南京白話、香港的棟篤笑、美國的Stand Up Comedy、日本的落語、漫才等,只要有機會接觸到,我也多少收集一些;事實上很多方言及外國話我根本聽不懂,但是見到了不收集總是覺得怪怪的,手邊收集了一些心裡就感覺踏實了;有好幾次朋友要到一些國家旅遊,問我需不需要幫忙帶什麼東西回來,我都請他們幫我找找那個國家有沒有類似相聲的東西,大部分人都會回我一句「神經病」,我想這應該真是病,要讓精神科醫師來診斷,可能是屬於強迫症一類的吧。
通常我都是在假日中午過後到魏家去,偶而我去得稍微早一些,我們爺倆就到附近的市場隨便吃個餃子什麼的,或者就在他家裡吃他做的炸醬麵,魏先生做的炸醬麵可好吃了,後來我在美留學時,他寫了一份做炸醬的秘訣給我,只可惜我一直也沒能做出他的那個味道;魏先生跟我談得最多的還是相聲,每回到怹那兒,話題總離不開最近錄到了哪些段子,某某表演者如何如何;比較起來,我們還是喜歡傳統的相聲段子多一些,但魏先生並不保守,他也曾經跟表演南方華雞的張宜宜先生試錄了一些段子,試圖把獨腳戲的一些傳統段子移植到相聲裡來,可惜效果不如魏先生的預期,所以始終也沒出版。魏先生也曾提過可以用台灣話表演相聲,我跟他說閩南答嘴鼓的形式就跟相聲很像,但答嘴鼓在對話過程中有些韻腳的規範,而不只是單純的用台語對話而已,因此,他幫「台語相聲」另起了個名字叫「講笑」,不過這只是我們的「內部構想」,始終也沒真正嘗試過,原因很簡單,魏先生不會說台語,我雖然會說台語,偏偏又不是個上台表演的料,更沒有上台表演的膽。回想起來,我跟魏先生的互動過程其實非常單調,除了相聲還是相聲,大概我們兩個都有相聲病吧;魏先生於1999年3月7日因癌症逝世,時間過得很快,已經11個年頭,轉眼他的忌日就要到了,僅以此文表示對他的懷念,同時也對自己的相聲病史做個小小的紀錄,至於這病將來會怎樣呢?總之不至於要了命,就隨他去吧,反正我是不打算治了。

魏龍豪整理之相聲文稿內頁.jpg


認為發展相聲藝術要根基於傳統相聲,得先把傳統相聲藝術的精髓掌握住,才能進一步發展出新相聲而仍能保留該有的相聲味兒;但在台灣,一般人對相聲的瞭解是很浮面的,並不真正的瞭解相聲藝術,怹不希望在渾沌不明的情況下,只是簡單的利用「相聲」這個名字創造出一些東西而誤導了大眾對相聲的認知,因此怹一直積極的從事相聲扎根的工作,除了到處演講相聲藝術外,就是積極的整理傳統相聲資料並將之錄音保留,其實魏先生當然也希望有更多的新相聲段子在台灣出現,但是以怹一個人的力量,光整理傳統資料就已經有力不從心之感,實在沒有餘力再去從事新相聲的發展;這本是兩難的局面,基於怹對相聲的認知及個人的藝術修養,怹也可以設法發展新相聲,但怹選擇了從事保留傳統相聲的工作,怹曾語重心長的說,新相聲的發展將來可能會有人去做,但是保留傳統的工作如果怹不做的話就一定沒人做,如果連根都沒有了,還奢談什麼發展;事實上,我想更確切的說應該是,如果怹不做的話,在台灣大概也沒有什麼人有能力去做。

在最早的一套相聲集錦中,所有的段子都依循傳統的演出內容,或許有些老相聲迷會認為相聲集錦中的一些段子與傳統的表演內容比較有所刪減,魏先生曾提及那是為了遷就當時唱片錄音技術對時間的限制,其實怹與吳兆南叔叔也有計畫要將相聲集錦中的一些段子重新錄製出版,只是要整理錄製的傳統相聲資料太多了,因此重新錄製已出版段目的計畫也就耽擱下來,但是在後續出版的相聲選粹及相聲捕軼專輯中,怹們還是做了一些補救措施,例如在「韓復渠講演」、「再批三國」、「續八扇屏」等新錄製的段子中,怹們很巧妙的結合了當初所捨棄的一些內容及不同門派的相聲演員在表演同一個段目時不同的套路,使得資料的保存更形完整;另一方面,魏先生保留傳統相聲並非一味的食古不化,傳統相聲由於其早期表演型態的影響,有許多段子的整體結構並不那麼嚴謹,在這方面魏先生將許多傳統相聲段子重新拆解整理,使之在整體結構上更為完整,例如錄製單口相聲「賊說話」時,怹在段子中增加了有關賊如何選定目標,如何行竊以致於被發現後如何挨打的內容,使原本一個簡單的相聲小段變成一個更完整的段子;此外怹也嘗試著在某些段子中加入一些與現代生活相關的內容及怹的人生體驗,希望聽眾能在消遣之餘還有些收穫;例如怹看到現在一般人穿衣服習慣把挽起袖口,怹便在「職業與習慣」及「論嫖」中敘述了以前人們對挽袖口的各種講究。凡此種種,或許有一些東西已經因時代的改變而有所變化,在魏先生的觀念中,怹還希望相聲能發揮一些口述歷史的功能。

魏先生總是謙虛的說他說相聲是玩票出身,他不是正統學相聲的,但怹對相聲在台灣發展的貢獻是有目共睹的,怹與吳叔叔錄製出版的兩百多個相聲段子,單以數量論就已無人能及,其保存資料之功能及對後輩有志研習相聲藝術者之影響更是無庸贅述;在闊別舞台多年後,魏先生與吳叔叔終於在去年正式登台演出,當相聲愛好者慶幸有機會目睹大師說相聲的舞台風範時,卻幾乎沒有人知道(包括同台演出的吳叔叔)在台上演出「口吐蓮花」挨扇子打的魏先生已經是癌症末期的病患,因此當魏先生去世的消息傳出時,所有人都是一陣錯愕。其實在策劃演出的期間並非完全順遂,有些事魏先生並不完全滿意,以魏先生的以往的個性,演出計畫可能就此停擺,但那個時候的魏先生一心要的就是完成演出,現在回想起來,怹那時候做的一些妥協就只是為了能為相聲留下更多的資料。魏先生把他大半輩子的精力都投注在發展相聲藝術上,怹雖然匆匆的離開了我們,但也留下了許多寶貴的資料;希望在怹辛勤耕耘的基礎上,相聲藝術在台灣能不斷的發展、進步 。

原文曾發表於中華相聲網及曲藝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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