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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學部小圖.jpg    撰文  丑倫彰

何遲先生創作的《似曾相識的人》一直是我個人非常喜歡的段子之一;最早接觸這個段子是聽馬三立先生表演的錄音,後來輾轉收集到一本《何遲相聲創作集》才有機會看到何遲先生創作的文本。基本上馬三立先生表演的內容與何遲先生原先創作的文本有相當的出入;幾年前在「中華相聲網」(http://www.xiangsheng.org)的相聲論壇上有一些網友針對相聲演員對相聲劇本再創造的問題提出討論,當時我想這正好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所以特地將馬三立先生的錄音與何遲先生的原作文本檔案上傳,供做大家討論的參考資料,同時也提出了自己一些粗淺的想法。今年過年的時候,無意間聽到了趙振鐸、趙世忠二位表演的《似曾相識的人》錄音,二趙的表演方式與內容感覺上較接近何遲先生創作的文本,除了內容外,兩個版本的錄音聽起來風格差異很大,我個人覺得很有意思,因此再把以前整理文本資料及兩個版本的錄音上傳,有興趣的人不妨自行體會比較一下。因為事忙,我就偷懶,直接把以前寫的文字轉貼如下,請大家參考;


『………這兒我先提一些個人粗淺的想法。如果以電影的分工來看,何遲無疑就是原著劇本的作者,而馬三立則擔負了改編劇本、演員、導演等工作,這也是傳統上相聲演員難度較一般演員大的地方,當然也有人提出是否應有“曲藝導演”的討論,這其實是個有趣的問題,將來大家如果有興趣再另行討論,在這兒就不多說了。


  馬三立表演的版本中,我覺得最高明的是那個掛在辦公室的“帆布書包”,在何遲的原作中,需要演員在臺上換皮鞋、換衣服、換手錶,這其實已經有一些“小品”的成分存在,需要特定的服裝道具,但在馬三立的表演中,簡簡單單讓對方隔天再放到帆布書包就解決了這個問題,讓整個演出回歸到以說為主,其它的東西都是抽象的,還給觀眾想像的空間。其實這個黃書包在我看來還有一個更重大的意義;雖然何遲的原作在結尾時點明了所謂《似曾相識的人》是什麼樣的人:


乙:同志們!這個人大家可能不認識,這種人大家可是似曾相識!各單位都有過。造反起家,鑽入黨內,極左路線,實用主義,吹牛拍馬,看風使舵,至今還在那兒變換顏色!


  但是在馬三立的表演中,我比較願意把所謂《似曾相識的人》定位為那些專門貪污受賄的人,如果以諷刺貪污受賄來看,那個“帆布書包”無疑就是我們現在常說的“白手套”角色,或者是非法組織“洗錢”的管道,這真是高明的隱喻。


  聽了馬三立、王鳳山的錄音,再看何遲的原作,我想大家都會覺得馬三立的版本較原作流暢、自然許多,尤其是在“索賄”的那一大段過程,馬三立有意無意的暗示,就像高英培、孟凡貴的《人鳥之間》透過一隻鳥傳話一樣,活脫就是現代人貪污索賄的深刻寫照,試想,現在收賄的人誰會明目張膽的收賄、索賄?另一方面,在何遲的原作中,“乙”所呈現的角色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但在馬、王的表演中,因為王鳳山有所求又很上道,所以對方稍稍暗示一下,他就順竿兒爬的送禮,這也一定程度的反映了社會現實,王鳳山不再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他送賄似乎是損失了,但因為他是有目的的,所以或許他將得到的更多,再往遠處想,也難保他將來不會成為另一個收賄者。


  何遲的原作及馬三立的表演或許都不是為了諷刺貪污受賄的現象,但我個人始終認為這個段子只要稍加改動,絕對是諷刺貪污受賄的經典作品,前一陣子姜昆在網上大張旗鼓的徵求反貪的相聲作品時,我就曾發出一個疑問,有這樣明擺著的經典作品為什麼不用?反而要捨近求遠,是版權問題還是有其它考量?我真的不明白。都說現在的相聲不好,我倒是覺得有許多好作品大家都不說了,如此一來就漸漸被人淡忘,當然更不可能有像《黃鶴樓》、《捉放曹》、《賣布頭》等各家風格紛呈的經典流傳。』

 

錄音欣賞:

似曾相識的人—趙振鐸、趙世忠

似曾相識的人—馬三立、王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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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似曾相識的人

作者: 何遲

 

甲:(趾高氣揚地緩步登場,站在桌後,用左手拄著扇子,右手拈起醒木)

乙:(悄上,到桌旁,掏出介紹信遞上去)

甲:(拍醒木)

乙:(嚇得收回介紹信裝在衣袋裡)

甲:今天由我說段兒單口相聲。我工作太忙啊,三個月五個月不一定說上一段兒,一年半載也不見得演一回。今天在座的能聽我說這段兒,雖然夠不上千載難逢,也得說百年不遇!

乙:(旁白)我也算來著了。

甲:就我拍這下兒醒木,多脆啊!動聽如金鐘,悅耳似玉磬。這下兒就值四塊,您花四毛錢買張票,先賺三塊六。再往下聽相聲,都是在下奉送!

乙:(旁白)可真夠狂妄的!

甲:我說的相聲,是最革命的相聲,我這單口相聲完全達到了政治和藝術的統一,高度政治性和高度藝術性的統一,深刻的政治內容和優美的藝術形式的統一,不但能收"潛移默化”之功,而且可奏“立竿見影”之效。

乙:嚄!有這麼大作用?

甲:作用大啦!去年夏天,紅衛暖瓶廠月產量應該一萬隻,到二十九號出了不到八千,生產任務完不成啊,把我請了去...."

乙:說段兒單口相聲?

甲:召集全廠幹部、工人、技術人員到大禮堂聽相聲。你猜怎麼著,第二天就完成了,一共月產一萬五千零三十六隻。

乙:嚄!超額百分之五十!

甲:嗯,這叫相聲變暖瓶!

乙:都神了!

甲:去年秋天,永紅蘋果園的蘋果都該摘了,才這麼大兒,跟海棠果似的,完得成生產指針嗎?又把我請了去……

乙:說段兒單口相聲?

甲:召集蘋果都來開會……

乙:慢著!蘋果來開會?

甲:不是,召集蘋果園的幹部、工人、技術人員來開會,我站在地頭兒說相聲。哎呀,那蘋果“噌噌”地長這麼大,跟西瓜似的。

乙:都玄了!

甲:壓得樹枝子嘎吱吱亂響,二十裡地開外都聽得見。

乙:越說越玄!

甲:這叫相聲變蘋果!

乙:反正我沒看見。

甲:去年冬天,反修牛奶廠的牛不上膘兒,擠不出奶來.影響市場上牛奶供應啊!又把我找了去……

乙:說段兒單口相聲?.

甲:召集全場人員、奶牛集合.…..

乙:慢著,慢著!叫奶牛也集合?

甲:這有什麼新鮮的!沒聽說嗎?國外讓奶牛聽音樂,促進食欲,提高出奶量!人家許牛聽音樂。咱就不許牛聽相聲?

乙:行,行!

甲:再說我這單口相聲,講究遲疾頓挫、蹬諞踹賣,不占一帥必占一怪,能把人的腸子樂斷了!相聲得可笑哇,要音樂幹嗎?就算把德國的貝多芬,法國的比才,俄國的柴可夫斯基搬來,不也就是“對牛彈琴”嗎?

乙:這是對牛說相聲啊!

甲:那牛聽完了相聲,哈哈大笑,眼瞧著“噌噌”地發胖,那奶不用擠,就跟開了水龍頭似的,滋……

乙:行了,行了!越說越沒邊了!

甲:這叫做…… 

甲、乙:相聲變牛奶!

乙:誰愛信誰信!

甲:所以說,我這單口相聲是獨樹一幟,獨創一格,只此一家,亙古一人。我把相聲文化發展到一個無產階級相聲的新紀元!

乙:(旁白)這話好象在哪兒聽過啊!

甲:我要把我創作的一千段相聲,精益求精地選出一百段,再從這一百段裡,沙裡澄金地選出十段樣板相聲,拍成寬銀幕、身歷聲、彩色影片《相聲觀止》

乙:嚄!

甲:這電影要是在全市一放映,生產就蒸蒸日上。在全國一放映,國家就繁榮富強。再配上英語、法語、德語、日語、義大利語、西班牙語在世界各地一放映,那美好的共產主義社會就能早日到來!所以人家送我個稱號。

乙:稱號?

甲:人類靈魂工程師!

乙:是啊?

甲:還說我是人類幸福的創造者和人類苦難的拯救者!

乙:(旁白)他若是不是上帝,就是瘋子!

甲:(拍醒木)好啦!來早了不如來巧了,現在咱們書歸正傳,說這段樣板相聲《打噴嚏〉!(拍醒木)

乙:您這個“噴嚏”待會兒再打,我找您有事!

甲:有事待會兒後臺說去!

乙:我找了您好久了,哪兒也找不著!這事兒非找您不可, (對觀眾)同志們,我有要緊事,頂多耽誤您三五分鐘,我跟他把話說完了,您再接著聽。

甲:(擺出一副架子)好了!有什麼話快說吧!簡練點兒!

乙:您是…… 

甲:x衛紅!  

乙:(掏出介紹信來交給甲)聽說您是曲藝團的書記,我是找您來報到的!

甲:(接信,.壓在醒木下邊)信不信的倒沒關係,我點了頭就行。你是來曲藝團工作的?

乙:對了!

甲:‘太好了!現在我們曲藝團正缺人!(緊握乙手搖晃)首先我代表曲藝團向你表示最最最最熱烈的歡迎!

乙:謝謝,謝謝!(甩手)勁頭兒可真不小!您這曲藝-團有多少人?

甲:(愣住)……一百多個,八九十個,嗯!二百來人吧…...也許是二百五!

乙:到底有多少人?

甲:那得問我秘書去!

乙:您的秘書是……

甲:那不是外人,是我三女婿!

乙:噢!

甲:咱們還得握握手。(緊握乙:手搖晃)我代表文化局藝術處向您表示最最最最最最最最熱烈的歡迎!.

乙:謝謝,謝謝!(甩手)好傢伙!手指頭差點兒折了!這麼說您是……

甲:(故作謙虛)我還兼著藝術處長! 

乙:(旁白)官銜兒還不少!您領導的藝術處有多少人?

甲:(茫然)人不多,大概二十來個,不,十八九個,我想起來了,十三個!不對!大概其十一二個。

乙:到底有多少人?.

甲:(為難地)我不常去,這得問處裡的秘書去.

乙:處裡的秘書是...…

甲:那也不是外人,那是我二女婿!

乙:又是姑爺!

甲:咱倆還得握握手!

乙:(旁白)我都握怕啦!(勉強應付)

甲:(緊握乙:手強烈播晃)我代表局黨委成員向您表示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熱烈的歡迎!

乙:這回最疼!骨頭節兒快斷了!這麼說您是文化局的,…

甲:副局長!

乙:甭問,局黨委有多少人您也不知道!

甲:局黨委成員總有變動,我哪兒能.....這得問局黨委辦公室的秘書。

乙:(旁白)合著他什麼也不知道.(對甲:)這位秘書又是……

甲、乙:那不是外人,是我(你)大女婿。

乙:您有幾個女兒?

甲:三個。

乙:把女婿全弄到文化局裡來了!

甲:都經過審查呀!你到曲藝團不是也得審查嗎?

乙:那是應該的。

甲:因為文藝工作處於風口浪尖,是階級鬥爭的最前線,一定得保證政治上的嚴肅性,保持組織上的純潔性,提高階級鬥爭的警惕性!

乙:對! 

甲:凡是歷史上有碴有渣兒的人、現在表現不好的人、愛提意見的人、愛說我壞話的人、我看著不順眼的人,我是一個,也不能要!對於這樣的人,我是轉工的轉工、下放的下放、退休的退休,全弄走!實話告訴你,光藝術處下屬院、團就讓我“弄”走了好幾百。我從革命的利益出發,不能不對你進行嚴格的政治審查!(親昵地)我這是向著你,要不然,-早晚也得把你“鼓搗”走!

乙:(鞠躬)謝謝您,您該怎麼審就怎麼審吧!是站著受審呢?還是怎麼…

甲:噢,你說是(學“噴氣式”)這個?我們不搞那套!都粉碎“四人幫”了,再搞那一套是違法亂紀。站著,站著!

乙:(端正地站好)

甲:(圍著乙上下左右仔細打量著)(旁白)他這皮鞋可真不錯,還是真牛皮的.這上衣也不錯.純毛派力斯的.嘿!瞧這塊手錶,“梅花”自動還帶日曆,少說也得這個數兒!(對乙)站好了,站好了!我可要開始問了!(和顏悅色)你是什麼出身啊?

乙:富裕中農!

甲:(自語)富裕中農!(搖頭)怎麼是富裕中農呢?這個成份可不好哇!坦白說,我就有看法兒!這是碰見我,碰見別人你就得舀泥!富裕中農比中農還富裕,有車有馬,有房有地,雇零工,請月工,鍬鎬鋤犁,樣樣俱全,這叫“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只想向上爬,不願往下溜!房前屋後,煙葉兒扁豆,田邊地頭,荊條滿溝,白天下地,晚上編簍,河裡摸蝦,塘裡捕魚,十冬臘月,地也凍了,河也封了,你又該背著小行李捲兒上城裡去啦!

乙:幹什麼去?

甲:耍狗熊|

乙:我呀!

甲:反正你們是眼睛瞅著地富,心裡總想發財,好比跳蚤一樣。

乙:怎麼?

甲:總“蹦繨”,蹦著蹦著成了富農!再蹦繨蹦繨就成地主了! 

乙:這是我的出身。

甲:我要是你這種出身,我不往曲藝團裡蹦繨。介紹信你拿著,想好了再來!

乙:(搖搖頭,悻悻地走下)

甲:(目送乙:的腳步)嘖!這皮鞋怎麼穿在他腳上啦!喂!我說,回來,回來。

乙:(聞聲折返)

甲:你這皮鞋……

乙:(惶惑)皮鞋……

甲:對了!這皮鞋哪兒來的?

乙:買的!

甲:買什麼啊?准是早存的!(機密地)告訴我,前幾年“抄家”時侯你把皮鞋藏哪兒啦?

乙:(不知所措)我……

甲:我不要你的!不過,想跟你借著穿穿,我整天有接待外賓任務,沒雙好皮鞋還行?

乙:可以!可以!

甲:你可別誤會,我是借!咱們先換著穿,我忙得沒工夫買鞋,老接待!今天美國、明天加拿大,什麼泰國、菲律賓、新加坡,日本、朝鮮、馬來亞,埃及、蘇丹、突尼斯,多哥、剛果、圭亞那,還有肯雅、尚比亞、博茨瓦納、.敘利亞…

乙:呵,全來了!

甲:穿上這雙鞋,給你爭了臉,給我爭了臉,給咱全市文藝界爭了臉,連全市六百萬人民、全中國人民都光彩,這就是世界革命!立足本職,放眼世界嘛!

乙:沒問題,一定支持!(乙:脫鞋與甲:對換)

甲:(換鞋後左看右看欣賞不已)好,好!

乙:(囁嚅地)介紹信......

甲:還交給我!

乙:那......我那個出身呢?

甲:沒問題呀!我還沒說完哪.現在精神變了!往前發展了!連地主、富農通過多年勞動已經在改變成份了,別說富豁中農了,沒問題!一點兒問題、半點兒問題、一丁丁點兒問題都沒有!一切包在我身上!(小聲地)咱哥兒們不錯,你要是犯嘀咕,趕明兒我把檔案給你改成貧農!要飯的!

乙:(旁白)這雙皮鞋作用大了!(對甲:)那我能參加曲藝團工作?

甲:不但能,馬上派你當副團長!

乙:唔?

甲:(欣賞著皮鞋,漫不經心地)你什麼文化程度?

乙:大學!

甲:什麼程度?

乙:大學! 

甲:噢,大學生,知識份子!

乙:嗯!

甲:上哪門子大學哪?!這不是……,

乙:怎麼? 

甲:“沒病找病”!這些年你們不好受吧?當然啦;現在公開場合裡誰也不敢叫“臭老九”,可是我可以擔保,象我這樣水準的幹部大概還是有看法的!知識份子是個階層,可以依附於小資產階級、中資產階級,也可以依附於大資產階級。知識份子是棵牆頭草,東風吹來西邊倒,西風吹來東邊倒!你們讀了幾本書自以為了不起!你們會什麼?啊?一不會做工,二不會種田。啊?你分得出來哪是稻子,哪是稗子?哪是韭菜,哪是馬蓮?哪是早田,哪是水田?哪是橄面杖,哪是扁擔?

乙:啊!什麼?

甲:這是打比方,說明你們無知!.別看你們最沒有知識,還總以為自己高明,目空一切,裝腔作勢,總想用你們的面貌來改造世界,頑強地表現你們自己。驕傲自大,固步自封,自由散漫,動搖不定。(親昵地)咱不錯,我跟你說句心裡話,這是真的,知識越多就是越反動!我看你呀,還是趁早兒……(拿起介紹信給乙)別報到的好〉!

乙:(無語,悻悻地走下)

甲:(目送乙的身影,惋惜地)可惜了兒的這件上衣,給他穿上了!我說,你......回來!

乙:(聞聲折返)我…

甲:(滿臉含笑)回來,回來!剛才咱們凈顧了聊啦,忘了點兒事。你這件上衣是不是也借我穿穿?

乙:上衣!?(猛然醒悟)您穿它接待外賓?

甲:豈止外賓!藝術部門凈是事兒,審查演出,會演觀摩,座談劇碼,電視轉播,接待外地外團,考試吸收學員。我做為藝術處長,哪個場合也得出頭露面。沒有件像樣的衣服,那可是“隔著門縫兒看人”……

乙:這怎麼講?

甲:叫他們把我“看扁啦”

乙:您沒有工夫兒買衣服去,穿這個!(脫衣給甲)

甲:(接過上衣愛撫著,讚歎)料子不錯,料子不錯!好!

乙:那……介紹信?

甲:還交給我! 

乙:我……那文化程度呢?

甲:不是大學嗎,標準的知識份子!你要是留過學還闊!,現在知識份子正走紅運。本來嘛,知識份子是國家的財富。你想想,沒有知識份子參加,革命能勝利嗎?知識份子早已經是社會主義的知識份子了!是屬於無產階級的知識份子。現在很多的老知識份子,花甲:之年,光榮入黨!老驥  伏櫪,志在長征,誓為四化,奮鬥終生。告訴你說,對待知識份子的態度是個路線問題,誰要是反對(激動地呼口號)我就打倒誰!打倒“四人幫”!

乙:(旁白)變得真快!您看我能參加曲藝團工作?

甲:我點頭了就算。知識份子嘛,應該挑重擔子!這麼著,趁著還沒“調整”,先安排你……來個副處長行不行?

乙:唔!好,好! 

甲:哎,你哪兒人? 

乙:嗯,北京人。

甲:什麼民族?

乙:滿族。

甲:什麼民族?

乙:滿族!

甲:啊?滿族?

乙:怎麼啦?

甲:舀了!(眼光落在乙:的手錶上)我可囑咐你,下回可千千萬萬別提是滿族了!

乙:我是滿族啊!

甲:我知道你是滿族,你們有過皇上!

乙:別的民族就沒有過皇上?現在我們國家是多民族的大家庭!

甲:從康熙到宣統,當了二百六十八年皇上,幹過哪點兒好事?嗯?鎮壓農民起義,剿滅太平天國,剿滅撚軍,剿滅白蓮教,鎮壓小刀會,屠殺義和團。想當初清兵進了關,殺害張獻忠,逼死史可法,揚州屠城,江陰屠城,口號是“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殺得是血流成河,大火蔽天。農民起義英雄李自成最後被你們殺害在湖廣九宮山!這都是誰幹的?

乙:清朝統治階級,跟我兩碼事!我不過是滿族人。

甲:我知道你是滿族!你們的皇上還大興文字之獄,一人遭難,九族株連,為了維護你們的封建統治,視人民如豬狗,屠殺殘害,無所不用其極呀!這都是誰幹的?

乙:清朝統治階級,跟我是兩碼事,我不過是滿族人!

甲:我知道你是滿族!你們皇上對內血腥鎮壓,對外屈膝投降。洋人侵略一回,你們就割地賠款一回;打贏了也賠,打輸了更賠!什麼璦琿條約、馬關條約、尼布楚條約、恰克圖條約、北京條約、南京條約、天津條約、望廈條約、辛丑合約,都是出賣祖國寶藏,出賣地下資源,出賣通商口岸,出賣河道海關。為了維持封建王朝能茍延殘喘,你們是“寧贈友邦,勿予家奴”!對你們這些個皇上,還有那個慈禧太后,就應該揪出來,遊街、批鬥、鬥倒、鬥臭!

乙:這些皇上、太后,是清朝統治階級的代表人物,跟我是兩碼事!我不過是滿族。

甲:我知道你是滿族!幾點啦?

乙:(看表)九點。滿族不過是我的民族成份。

甲:我知道你是滿族。象我這樣水準的幹部,一聽是滿族就在感情上有點兒過不去!

乙:您不能以感情代替政策,滿族不過是我的民族成份。

甲:我知道你是滿族!幾點啦!

乙:九點。這鐘點兒跟滿族也是兩碼事。

甲:從我的“感情”上說可是一碼事!

乙:我都糊塗了。行了,行了!您也怪累的,該休息休息了。我先不報到啦,回見。(拿起介紹信,要走)

甲:回來,回來!

乙:我還沒走哪!

甲:(旁白)這人不夠聰明。(向乙)我還想借點兒您身上最小的東西!

乙:(惶惑)...…鈕扣兒?

甲:手錶!

乙:(恍然大悟)“鐘點兒”!那沒問題!(摘手錶遞給甲)我這個民族……

甲:(接手錶戴在腕上,又聽又看)民族不是個問題嘛!我們不搞大漢族主義,也不搞民族沙文主義。填表的時候有這一欄兒就是啦,就這麼回事兒!(一把搶過乙的介紹信)這樣吧,從現在開始,你參加局黨委工作!對啦,還沒問你,是黨員嗎?

乙:(吱唔)

甲:不是,沒關係,我介紹你入黨!

乙:…

甲:你多少級?

乙:(不解)……其實,介紹信上全寫著哪!

甲:好,我看看!(拆信看,驚懼異常)啊?你……你是市里派來的?

乙:對。

甲:(仔細看信)紀律檢查委員會的?

乙:(鄭重其事)對,瞭解你們調整、整頓工作的。

甲:(呆住)你怎麼不早說呢?

乙:你怎麼不早看呢?

甲:(旁白)哎呀!完了,完了!這回非“調整”到我頭上不可!趕上“點子”了!(向乙:)這皮鞋還給您吧!

乙:(拒絕)你整天接待外賓,沒雙鞋還行?

甲:我有,我有鞋。這衣服也還給您!

乙:身為藝術處長,沒件兒好衣服還行?

甲:我有,我有衣服!這手錶也還給您!

乙:局黨委成員總得有一塊表。

甲:(脫口而出)有十幾塊了!

乙:不是四十多塊嗎?

甲:(惱羞成怒)您可不能偏聽偏信,我總共才十四塊表!

乙:都是白要人家的?

甲:哪塊也沒白要!跟您這麼說,從六八年當了曲藝團長,進了藝術處,選進局黨委到現在前後十一年,我一件錯事沒辦過,一句錯話沒說過!

乙:老說假話!

甲:哎呀,光真的可不行!您這是領導了,我跟您說句透底的話,可不能太認真了!當領導也得給自己留條後路!

乙:恫嚇我?! 

甲:為什麼我要恫嚇您呢?

乙:你剛才敲詐勒索來著。

甲:我勒索誰了?

乙:看看你手裡的東西!  

甲:(反咬一口)啊……啊_…你誣陷革命幹部!(耍無賴)這裡就咱們倆,一沒照相,二沒錄音,我敲詐勒索?你有旁證嗎?啊?(轉憂為喜,洋洋得意)把東西收回去吧,跑我這兒栽贓來了!(旁白)沖這手兒,下回文化大革命我先揪他!

乙:別高興得太早了!咱倆談話不是在後臺,這兒一千多位觀眾都是旁證!

甲:(驚呆)啊!我……我……(嘴唇哆嗦,抽搐不已)我…(口齒不清)藥!藥!我心臟病又犯了…

乙:算啦!你什麼病也沒有!

甲:那我這臉往哪兒擱呀!您念我是初犯,原諒我這回吧!(向乙:鞠45°躬)

乙:(還以45°躬)我必需保證政治上的嚴肅性!

甲:您念其我這些年革命、造反,建立紅色政權,沒功勞還有苦勞,沒苦勞還有疲勞哪,原諒我這回吧!(向乙:深鞠60°躬)

乙:(還以60°躬)我必需保持組織上的純潔性!

甲:您念其我能夠認識錯誤,確有悔改之心,原諒我這回吧!(向乙:鞠90°躬)

乙:(還以90°躬)我無論如何也得提高階級鬥爭的警惕性!

甲:(旁白)都在這兒等著我哪!(對乙:)得啦,您為的是什麼?我們又為的是什麼呢?(掏出一疊人民幣)這是我這月工資四十二塊五還沒動哪,給您買包大米花吃吧!(雙手遞過來)

乙:(審視)

甲:(欣喜)行啦!人沒有不愛財的!這叫……

乙:公開行賄!

甲:(呆住)啊!

乙:同志們!這個人大家可能不認識,這種人大家可是似曾相識!各單位都有過。造反起家,鑽入黨內,極左路線,實用主義,吹牛拍馬,看風使舵,至今還在那兒變換顏色!

甲:我錯了!我錯了!我現在徹底地大徹大悟了!我……我從明天起不叫x衛紅了!改名字!

乙:改什麼?

甲:叫x四化!我要在新長征途中,躍馬揚鞭,迎頭趕上,跟過去進行最徹底的決裂!我我……我……(用盡平生之力,猛烈搖頭,憋得面紅耳赤,突然間大喊一聲)……通!

乙:(被嚇得倒退了兩步)你這是幹什麼?

甲:我……靈魂深處爆發革命!

乙:啊?

甲:(又在運氣,緊閉雙唇,緊閉雙眼,全身哆嗦,正準備大喊)……

乙:(制止)喂,幹什麼?

甲:(突然泄了氣)我再爆發一次!

乙:你後臺爆發去吧!

(何遲創作,1979年李光記錄整理。丑倫彰掃校自《何遲相聲創作集》,中國戲劇出版社,198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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