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大紅
相聲表演中，有一種技巧，稱為灌口。所謂灌口，是將要論述的事物，由一位演員說出來，其中沒有太多的對話，觀眾和舞台上的其他演員，都是聽主說者一人發言。
近來有「灌口」用字是否正確的爭議，本文為討論此事而作。
「灌口」這樣的稱呼，來自江湖春點。江湖春點，簡單的說，就是江湖術語，江湖黑話。過去藝人常用春點溝通，外人難以理解其中的意涵。不難理解為什麼江湖人會用春點溝通，一來有其必要，現代的專業術語，也是這樣形成，專業間的溝通透過術語會更容易達到目的。二來是為了保護江湖藝人，不希望彼此間的溝通被外人聽懂，進而瞭解行業的秘密，藝人吃飯的傢伙就要保不住。
俗話說「江湖一點訣，戳破不值錢」，又有「寧捨一錠金，不捨一句春」的說法，正說明跑江湖討生活不容易的地方，也說明江湖春點不能隨意外洩的道理。
過去賣藝的老藝人，多不認識字，能寫上自己的名字就不容易，更何況記錄自己講出來的話。面對識字的文明人，心中難免有一種自卑與自傲，要這種不認識字的人說明自己講出來的話，是什麼字，很困難。因此，能夠記錄文字的人，都是透過自己的理解來選字，發音近似，就做紀錄。
以上簡單說明，江湖春點用字的困難性，除了使用春點的人認識字的少，而使用春點的人也不輕易將春點教給外人。至於過去江湖藝人怎麼生活，行規為何，為什麼要這麼嚴格的遵守行規，這類的問題，有興趣者可以翻閱「江湖叢談」一書。此書中也提到「江湖無字」一說。能夠彼此溝通，不讓外人聽懂，最重要，至於用字問題，那不是使用春點的藝人在乎的。
春點是否有其來歷？按常理推測，應該都有來歷，例如「黃樑子」代表「夢」應來自「黃樑一夢」並非所有的春點都能找出合理的出處，經過時代的演變，現代人已經難以理解過去的生活形態，對於春點的來源更難推敲，也難以判斷正確用字。
再來討論「灌」和「貫」的爭議。「灌口」一詞屬於「難以推敲來源」的春點。現在多數文章都用作「貫口」，後人不明究理認為這樣就是對的，大言不慚的對「灌口」一詞指指點點，有欠厚道。按筆者的理解後面應加上一「活」，變成「灌口活」才能更貼切的表達意思。
相聲術語，把要表演的段子都稱為「活」表演稱為「使」，問人「您要表演哪一段節目」會說成「使那塊活？」（塊，計量單位）對於某類型的節目，也會加上「活」，例如「腿子活」指學戲的節目，「怯口活」指說方言土語的節目。「灌口活」也是相聲中，某一類型的表演節目，理應加上「活」。
誠如前面所言，現代人已經很難理解過去藝人使用春點的狀況，只能靠著有限的文字和老藝人的談話，以及自身的想像力去推敲。「貫口」一詞就是如此。
對於「貫」口，多數人從字面上去理解，從「貫穿」「貫通」「連灌」的字面意義上去理解。殊不知，這樣的作法，對於「灌口」的表演是一大傷害，「灌口」絕對不僅僅是「貫穿」「貫通」「連貫」或者「貫」這個簡單的字就能正確的表達其意涵。
筆者認為「灌口」才是正確的用法，其來有自。今詳述理由如下，不敢說此後「貫」「灌」爭議獲得解答，願藉此拋磚引玉，引出更多的討論。
傳統段子裡討論到「灌口活」，必然要討論到「八扇屏」、「報菜名」這兩段，這兩段節目，有許多名家表演過，也有許多影片、錄音傳世，後人可以從有限的資料中欣賞前人風采。「八扇屏」裡面，逗哏指稱捧哏不夠格稱為「渾人」「小孩子」「莽撞人」「粗魯人」.....等，然後滔滔不絕的說出為何捧哏不夠格之處，捧哏聽完之後，猶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我認為，用「灌」可以同時表現出逗哏的滔滔不絕，與捧哏受教的樣子。換句話說，「灌」同時傳達了捧逗兩位應該具備的精神，此乃用「灌」字理由之一。
「報菜名」這段，諸多名家的使法不同，但最後都要落到「請您吃的有什麼什麼」上面。逗哏演員一樣一樣的把菜說出來，捧哏演員從不信，到漸漸相信，轉而驚奇、驚訝、其中的情緒轉變，實難拿捏。逗哏演員將豐富的菜色透過嘴巴，運用聲音，一樣樣灌注到捧哏的耳朵裡。我認為，用「灌」更能表現出逗哏積極的把菜名說出，捧哏接受逗哏的說詞，從游刃有餘到漸漸充實，進而難以承受，打從心裡佩服的情緒轉折。把原本抽象的情緒，很具體的表現出來，用「灌」再適合不過了。
「灌」也展現時代意義，在網路盛行的今日，用「灌」更符合許多節目背後的意涵。例如吳兆南魏龍豪先生演出的「二論典故」，其中一段把日曆上面的節日全部說出來，作為放假的日子，捧哏的認為逗哏的這樣放假，根本是一派胡言，毫無意義的亂放假。仔細推敲，捧哏言之有理，因為逗哏的教書的日子不到一年，卻把全年的放假的日子都訂出來，這樣的發言可以說毫無意義。網路盛行的今日，許多無意義的發言，都被扣上「灌水」的帽子。兩相對照，「灌」似乎也暗暗諷刺了為了拖時間，發展出無意義的節目。現代人使用「灌口」更能警惕演員、提醒觀眾，不要在表演中加入太多沒有意義、拖時間的廢話。
簡單的一個「灌」，呈現出「灌口」的多樣面貌，不只是表演特點，更展現出現代精神。
人云亦云是多數人的毛病這是可悲之處，現在還沒有哪本差勁的字典從俗，把「貫口」當作正字，這是可喜之處。今日寫作此文，願大家用更寬廣的態度來看待相聲，切莫執著於文字。套句常聽見的話「不過聽聽相聲而已，附庸風雅、自命清高」不足為取。
後記：還好最早寫下文字紀錄的那位前輩，沒有聽到「灌口活」寫成「罐狗國」不然，會有多少人認為「罐狗國」暗指內功心法，唯有把最多野狗裝進罐頭裡的人，才有資格傳承這樣的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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